严忌 严助 父子辞赋家 嘉兴日报 陆明


  辭賦是漢代文學的代表之一。《漢書》記載自屈原以下辭賦凡七十八家,而由拳(嘉興)人占三家,即嚴忌、嚴助、朱買臣。這三人差不多同時出現在由拳建縣後一百年內,可證當時由拳一地的文化之事已頗興盛。因為沒有良好的文化環境,是決然出不來文化代表人物的。
  嘉興民間對於朱買臣傳說甚多,我將在“殺妻”的故事中表述,嚴忌和嚴助是父子(一說他們是“族親”),原姓莊,為大族,至東漢初因避明帝劉莊諱,改姓嚴。《漢書》提到嚴忌的地方或稱“莊夫子”,或稱“嚴夫子”。他是一位辭賦老作家了。“不歌而誦謂之賦,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”。漢代讀書人以辭賦謀得一官的比比皆是,但嚴老作家卻特別,不為朝廷所賞識。先是因景帝劉啟不好辭賦,老作家的滿肚子錦繡只好如爛草一般“餿”著;後來被喜好招致四方遊士的吳王劉濞當作“人才”網羅了去,卻因擺了點老作家的架子、勸說吳王不要謀反,謀反了將會如何如何,而為吳王所厭坐了冷板凳,一氣之下徒步跑去河南商丘投奔梁孝王劉武。在著名的梁園舒舒服服住了好些年,因為老作家的道德和文章都非常好,在梁園一般的作家都很尊重他,甚至連司馬相如、枚乘這樣的辭賦大作家見了他吃飯都不敢擅自坐上席,都敬稱他為“莊夫子”。
  嚴忌是有政治抱負的。一個文人,只要在政治上有點想法,想有所作為,總不會安於現狀的。梁園在當時,“大治宮室,為複道,自宮連屬於平臺三十餘裏。”“而府庫金錢且百巨萬,珠玉寶器多於京師”。嚴忌以梁園賓客的身份,悠悠哉,衣食無憂,是可以很瀟灑地坐下來寫作的。他確也是寫了不少作品,據《漢書》所記:“莊夫子賦二十四篇”,接近于司馬相如作賦二十九篇的創作量。我無法評測嚴忌的政治才幹如何,但從他僅存的《哀時命》賦來看,他在政治上的不得志、失意,抑或是謀官而未成的牢騷是很明顯的。所謂“負簷荷以丈尺兮,欲伸要而不可得。”(要,音義同腰),在屋簷下掮著一根長木頭,想伸腰也伸不直,窘相可掬。而“弱水汩其為難兮,路中斷而不通。”則是對於仕途阻塞的哀歎了。自然,但憑一篇《哀時命》是不能推斷嚴忌的一生是否就是潦倒的一生,不過套用一句熟爛的老話:梁園雖好,不是久戀之家。可以想像嚴老作家在梁園的心理狀況不會太好,說白了終究是一名寄食者。
  嚴忌的傳世之作《哀時命》賦,是嘉興歷史上見於記載的第一篇文學作品,是值得我們嘉興人珍視的。
  嚴忌死後葬由拳縣西北隅,其地名嚴墓,即今江蘇吳江銅羅鎮。說到嚴墓,現在四十來歲以上的嘉興人對它最有印象的便是“嚴墓奶媽”。上世紀五六十年代,嚴墓多有年輕婦女來嘉興做奶媽,住在嘉興幫奶人家的不多,大多帶了嬰孩回嚴墓去,待斷奶後再送回嘉興。嚴墓那地方人多田地少,在生產方式單一,別無副業出路的情形下,遂以幫奶為養家糊口之資。一般來說,進城來幫奶的奶媽,她鄉下自己的孩子早早斷奶(這是很不人道的,但迫於生活困窘不得不如此)。因此並無“奶底頭”(乳汁近乾涸竭)之虞,作為主人家盡可放心。這樣的奶媽,人走後情誼仍在。尤其是她奶大的小孩,在他(她)成年之後,不會輕易忘卻“哺乳之恩”,至少在精神上,他(她)對奶媽是存有“感激之情”的。這種心理狀態是很傳統的,也是很美好的。我出生後母親無奶,請了一位奶媽。我的奶媽是東柵近鄉的農婦,待我非常之好。前些年有位老鄰居碰到我,她已經八十多歲了,對我說:“明觀,你小時候鼻涕是你奶媽用嘴吮吸的。”這個細節,我祖母生前也多次說過。我十二歲時一次跟祖母在北麗橋忽然遇見我的奶媽,記憶中她很健康,細長的眼睛,紅樸樸的橢圓臉。她是進城來購物。她叫我一聲:“明官。”我喊她:“媽媽娘。”她買了一根甘蔗給我吃,還牽著我的手不放,這一別四十四年過去了,我想這四十多年來,媽媽娘倘健在,她一定也會在想念我的。(11)
  央視開年大戲《漢武大帝》中有兩個以文入仕的大臣——嚴助和朱買臣。嚴忌嚴助父子和朱買臣這三位在歷史上有影響的嘉興人,其故事從本期起將連續三次刊登。——編者


  嚴助在漢武帝建元元年(西元前140年)以郡舉賢良,擢為中大夫。這是漢代讀書人出仕做官的途徑之一。郡舉賢良,就是由公卿、地方長官推舉郡、縣內品行學問優秀的讀書人去皇帝那裏經過面試,認為確是人才堪用的,就委任做官了。中大夫,或稱中書令,那是掌傳宣詔令、在皇帝身邊的官兒,地位不算區區。嚴助那次去長安,全國各地來的“賢良”共有一百多位,漢武帝獨欣賞嚴助的“對策”,使他從一百多人中脫穎而出。在這之後,又有東方朔、司馬相如、枚皋、吾丘壽王、朱買臣等一班名士來到武帝的身旁,成為近侍之臣。武帝每召司馬相如、嚴助、東方朔等與大臣辯論,以便確定國策,司馬相如往往稱病不赴,東方朔則持論無要領、嬉皮笑臉,武帝只好把他像俳優(有點似滑稽小品演員)那樣養著。而唯獨嚴助以義理之文,切中要害,屢屢使大臣們辭窮。這是需要有相當政治才幹的。在武帝的侍臣中,司馬相如的辭賦作得最好,名氣也最大,是當任不讓的文學魁首。但司馬不敢與大臣一辯國策,怯于任事,實在是政治底氣不足的緣故。自古以來,既是文學家又是政治家的鮮有其人,那麼,嘉興在兩千多年前就出一位嚴助,那該是嘉興人的光榮吧。
  比較起“哀時命”的老子來,嚴助不但時運好(得以舉賢良),善辭賦,他在政治上的才華、膽略確實令人刮目!漢武帝的時代,南方邊境的不甯(今福建、江西、廣東、廣西等地)使國家極為頭疼!建元三年,閩越舉兵圍東甌,東甌求救于武帝,太尉田田分主張不救、坐視越人自相殘殺。嚴助不以為然,說:東甌以窮因來告急,不去救助,今後如何統治這些邊遠地方呢。嚴助的說法是從國家大統長治久安來考慮的,自然為雖年僅弱冠卻已雄心勃勃的武帝所採納,把“不足與計”的老太尉晾在一邊。事有湊巧,嚴助去會稽(官署在今蘇州)發兵,卻未帶虎符(這是武帝的決定),而會稽太守執意要驗看虎符後才同意發兵,兩下裏爭執起來。這時,但見嚴助拔劍斬了太守身旁的司馬官。嚴助不殺太守而殺司馬官是有道理的,司馬是武官,殺了他兵權在握,於是嚴助口傳皇帝旨意,發兵渡海救東甌,而閩越那邊聽說來了這麼一位剛毅勇武的儒將,不戰而引兵退去,戰禍以此平息。這之後,嚴助又曾奉命出使南越,不挫一兵之鋒,不用一卒之死,閩越歸降,南方終得以安靖。
  《漢書》上說“助侍燕從容”,是指嚴助在皇帝面前態度閒適,從不居功自傲。一次漢武帝問他在老家時的情況,他回答因家貧,經常被家境富裕的連襟所淩辱。漢武帝又問他想去哪里做官,回答願去會稽做太守。會稽郡所在地和由拳相距百餘裏,這樣近便的地方是足以使嚴助衣錦還鄉、對守財不義的“襟兄”出一口積年的鳥氣了。嚴助任會稽太守三年,後回到長安,專門創作歌功頌德的辭賦,是長安(首都)作家群中著名的“歌德派”。西元前122年,淮南王劉安謀反未成,嚴助因受牽連被殺死在長安街頭。那些“歌德”大作一點都不派用場。嚴助一生著賦三十五篇,除“歌德”之外,其未顯達時必有悲憫民生之作,惜均失於傳。
  嚴助死在長安,千里迢迢的,屍骸是不大有可能歸葬故鄉的,況且又是皇帝的重罪之臣!但嘉興有嚴助墓。墓在城區少年路北端一校園內。上世紀70年代初,嘉興城裏城外大挖防空洞,而嚴助墓也成了“挖”的對象。挖“洞”的斧鑿、鍬,丁丁冬冬、丁丁冬冬,晝夜不絕。“都說是嚴將軍墓、嚴將軍墓,裏頭究竟哪哈?”“哪哈”是指金銀珠寶。結果,土墩挖開,挖出來的是一大堆石頭。防空洞是挖成功的,重新封土成一墩。這個墩,我去過多次,墩上樹木蔥鬱,有亭,是可以小坐的。我想,將軍的骸骨未必在墩內,千百年來只是一種傳說附會著將軍的魂魄所在了。譬如我小時候,就聽說去墩上捕捉到的蟋蟀,特別狠勇善鬥,這是為嚴將軍葬地的風水所化育到小蟲如蟋蟀而成一方之名物了。後來,隨著識字漸多,讀到朱彝尊的《鴛鴦湖棹歌》,第三十八首雲:“天寧佛閣早春開,鳥語風鈴次第催。怪道回船濕得襪,嚴將軍墓踏青來。”仿佛是坐實了“天寧寺在秀水縣治東北,後有嚴助墓”。又後來,從舊地方誌上獲知:將軍之墓“有古樹大數尋,枝葉皆西北向,天將雨,輒作劍佩鳴”一樣,無法能夠考證的。但憑這不多的文字,我無端地忽然猜想:嚴將軍墓,會不會是南宋的遺民所編創的有幾許壯美的傳說呢,“西北向”和“劍佩鳴”正是南渡來嘉禾定居的遺民的故國情懷和寄託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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